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之后,欧洲一度成为疫情“震中”,面对公共卫生危机和经济危机两大挑战。德国总理默克尔表示,新冠疫情是德国二战以来面对的最大挑战。
疫情成为一台“加速器”、一面“放大镜”,将欧盟固有的一些问题加速、放大,对欧盟政治、经济及其未来走向带来深远影响。
“迟到的团结”
疫情再次暴露了欧盟内部的不团结。疫情刚在欧洲暴发时,欧盟各国相互截留防疫物资、关闭边境,缺乏统一协调行动。这固然与欧盟在医疗卫生领域的权能分配有关——管辖权主要在成员国手中,欧盟只能起补充与协调的作用,但这给人留下了欧盟各国危机临头各自为战的印象。所幸欧盟在疫情进一步蔓延后,加强了内部协调,成员国之间的抗疫物资和医疗资源支持也得到了加强,例如德国收治了来自意大利和法国的新冠肺炎重症患者。
“迟到的团结”给意大利民众增添了一份失望,正因如此,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两次为欧盟开始没有与意大利站在一起致歉。
除了凸显南北欧矛盾外,疫情还加剧了欧盟内部的东西分歧。曾几何时,在应对难民危机时,由匈牙利、波兰、捷克、斯洛伐克组成的维谢格拉德集团,坚决抵制西欧国家提出的难民分摊计划,使得欧盟层面的避难体系改革难产。包括匈牙利、波兰在内的一些中东欧国家倡导不同于西方“自由民主”的价值观,强调民族主义身份认同,被西欧国家视为违反欧盟民主与法治原则。在疫情背景下,这些中东欧国家加强“非自由主义”措施,加剧了欧盟以及西欧国家的不满和质疑,后者要求“惩罚”前者的声音越发响亮,由此埋下的隐患未来可能导致欧盟内讧升级。
欧洲右翼民粹政党原本认为可以借疫情炒作其排外、反精英主张,但病毒不分国界,且疫情应对有赖于政府积极作为,致使右翼民粹政党的如意算盘落空。相反,执政的主流政党收获了应对危机的“红利”,一改原先低迷的民调支持率。比如右翼民粹政党德国另类选择党的民调支持率大幅滑落,而默克尔所在的基民盟/基社盟得票率显著上升;意大利右翼民粹政党联盟党的民调支持率也从高位跌至2018年7月以来的新低。但是,随着疫情带来的不利经济影响逐渐显现,如果主流政党执掌的政府不能迅速带领国家走出经济衰退泥潭,避免大面积失业,那么仍会迎来新一波民粹主义浪潮冲击。
经济雪上加霜
疫情不可避免地引发全球经济陷入困境乃至衰退,受英国脱欧等危机拖累的欧洲经济更是雪上加霜,其严重程度取决于欧盟各国能否采取有效措施,尽快控制疫情并恢复经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计2020年欧元区经济将衰退7.5%。即便2021年能实现大幅反弹,短期内欧洲经济也不可能恢复到疫情危机前的水平。
经济恢复的前提是欧盟以及全球范围的协同行动。在欧盟各国纷纷出台经济刺激计划的同时,欧盟也在提出经济纾困方案,以协助受疫情重创的欧洲国家。一方面,各国就通过欧洲稳定机制和欧洲投资银行提供援助以及“SURE”就业支持机制达成一致。另一方面,此前欧债危机期间形成的南北欧分歧正以翻版形式重新激化欧盟内部矛盾:意大利、西班牙等南欧国家要求引入“新冠债券”,而德国、荷兰、奥地利、芬兰等国坚决抵制,反对欧盟内部债务的共同体化。“新冠债券”争论不仅反映了欧盟内各国经济治理理念的差异,更被意大利等国上升到了欧盟有没有团结意识的高度。即便欧盟内部做出纾困妥协,已经债台高筑的一些欧洲国家仍有可能引爆新一轮债务危机。
强化多边合作,对于恢复全球经济至关重要。二十国集团领导人在应对新冠肺炎特别峰会声明中,已经做出了合力战胜疫情、恢复经济稳定的宣示。但是,无论欧盟内部还是外部,各种保护主义、民族主义的思潮借疫情抬头,各种“脱钩论”和“经济主权论”会给全球化进程添堵,这也将阻挠欧洲经济从衰退中复苏。
欧洲一体化前途未卜
欧盟的发展历来被认为是“危机驱动型”。欧盟从此次疫情危机中深刻认识到,需要加强欧盟成员国在非传统安全例如医疗卫生领域的协调行动。虽然目前难以向欧盟层面让渡权能,但是以柔性方式加强欧盟在这一领域的共同行动将是大概率事件。在启动《绿色协议》、旨在2050年前将欧洲打造为首个气候中和大陆的基础上,冯德莱恩拟推出《白色协议》,将医疗卫生提升为任内优先行动项之一。
相对于有限的机遇而言,疫情给欧洲一体化进程带来的更多是挑战。首当其冲的是如何维护欧盟内部的团结和凝聚力,不致使欧洲一体化停滞不前乃至“开倒车”。2020年1月31日英国已经脱欧,疫情期间欧盟应对不力和经济恢复上的不团结,无疑会进一步增强内部离心力。右翼民粹政党已经改弦易辙,不再要求本国退出欧盟,而是主张打造“另一种模式的欧盟”,要求将权能返还给民族国家。这种在疫情后很可能加强的民族主义趋势,阻碍欧洲一体化进程。
同时,受疫情带来的不利经济形势的影响,成员国内顾倾向将更加明显,欧盟围绕长期预算(2021~2027年)的博弈会更为艰难,欧盟未来能够投入既定战略议程的资源必然捉襟见肘,其绿色化、数字化进程也会有所延迟。虽然冯德莱恩的“地缘政治委员会”力求让欧盟成为一个更具影响力的全球行为体,但是伴随着自身实力的下降,这一诉求不排除有心无力的可能性。
(作者系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刊于《半月谈内部版》202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