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劳动力严重短缺，有何解决之道？
面包师、卡车司机、风力发电机制造工人：维持这个国家运转的人越来越少——劳动力短缺有可能扼杀德国经济。这里有六项措施可能有助改善这种状况。
玛蒂娜·叙普纳（Martina Hübner） 最近不得不限制一些分支机构的运营并缩短营业时间。她这么做不是因为客户离开了，而是因为员工。叙普纳是安娜贝格烘焙公司（Annaberger Backwaren）的总经理。这家位于德国东部靠近捷克边境的面包房创建于上世纪70年代，销售面包和其他一些烘焙点心。它还挺过了柏林墙的倒塌，因为叙普纳从托管公司手中接管了公司，并在所谓的“管理层收购”之后以一己之力对其进行了现代化改造。
现在她面临着靠创业精神和胆魄无法解决的问题：安娜贝格烘焙公司的员工快走完了。公司现在有 160 名员工，有20个空缺岗位招不到员工。因此，叙普纳不得不缩短了几个销售网点的营业时间。她说，这种员工短缺的情况会危及企业存续，因为企业只能过一天算一天，根本无法制定长期经营计划。这一地区的许多其他企业也有同样的感受。德累斯顿-开姆尼茨地区的德国食品饮料餐饮业联合会（NGG）工会负责人托马斯·利斯纳（Thomas Lißner）说：说起面包师和肉店师傅，“他们都走了”。
由于数十年来的西迁大潮，德国东部地区的员工短缺情况更为严重，但这也早已不是东德独有的现象。
来看西部，南部葡萄酒之路上的里特堡下辖的罗特镇。天气晴朗，在小镇漫步的游客却深感不安：这里通常有六家餐馆开门迎客，而现在却只有一家餐厅还在营业，而且只接待有预订的客人。这里的问题与安娜贝格面包店一样：员工短缺。
德国的许多地方、许多行业都遭遇类似状况。在北部，金属工业学会（IG Metall） 警告说：风力发电机制造商几乎找不到新员工。货运公司找不到长途卡车司机——就像曾经让德国人暗暗嘲笑的英国那样。幼儿日托协会报告说：保育员严重缺乏。由于缺少员工，42%的建筑设计和土木工程事务所不得不限制自己的业务量，而在税务、法律和经济咨询事务所，这一比例甚至高达55%。德国手工业中央协会认为，德国的气候目标处于危险之中：所有增加的建设和维修项目“以目前的用工状况几乎都无法完成”。
德国劳动力市场正在出现一个转折点：在过去几十年里，就业人数显然在不可阻挡地增加。比如在人口基本保持不变的情况下，就业人数从新冠疫情暴发前的 3900万人增加到 4530 万人。就业的增加刺激了经济，为德国带来了长达十年的相对较高的经济增长率。
但这种经济模式已经走到了尽头。现在，德国不会像一些人担心的那样出现失业。情况恰恰相反：工作岗位很充足。但几乎到处都缺人，不仅缺专业人员，也缺低技术工人。这里有几个原因：新冠疫情暴发前长时间的经济繁荣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耗尽了劳动力市场的可用储备；新冠疫情的暴发使外来移民数量减少；适龄劳动人口的数量出现停滞。
在受疫情影响严重的行业，例如餐饮和零售业，许多员工已经改变了职业方向，在其他行业找到了机会。
而且，当所谓的婴儿潮一代，即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生育高峰出生的这一代人在未来几年开始退休时，劳动力不足的情况还将加剧。
这样的发展趋势令人担忧，但也带来机遇。
是不是会像德国国家开发银行——复兴信贷银行（KfW）所担心的那样，员工短缺可能会成为“增长的真正障碍”，从而导致德国经济萎缩？或者，相反，由于劳动力市场上的权力平衡终于首次有利于员工，现在是否是减少德国不平等的有利时机？
在美国，早在新冠疫情暴发之前就可以观察到相应的趋势：高收入和低收入之间的差距多年来首次出现减小。美国企业只能用更高的工资来吸引新员工。如果德国的劳动力也变得稀缺，那么工资和薪水也很快就会上涨吗？那对雇员来说，是否即将开启一个“黄金年代”？
经济学家的回答是：视情况而定。重要的是要从德国劳动力市场迄今的发展趋势中得出正确的结论，并为未来设定方向。
恩佐·韦伯（Enzo Weber）是雷根斯堡大学的教授，也是纽伦堡劳动力市场与职业研究所（IAB）的研究领域负责人。他说，自2005年以来，德国平均每年创造300,000个新工作岗位。这是上一轮经济增长的最强劲驱动力之一：德国的经济产出增长，但这主要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从事有偿劳动。由于劳动年龄的人口正在萎缩，近年来这种增长模式已经开始达到极限。
另一个问题：大多数新工作岗位都是在低薪部门，超过20%的全职员工的工资只能勉强够维持生活——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就是如此。低薪部门在政治上得到的容忍和促进，因为政界始终还对世纪之交的大规模失业记忆犹新。但这早已成为过去。
韦伯认为，这正是劳动力市场政策应该着手之处：“我们需要质量而不是数量。我们必须从每个工作岗位获得更多收益。”但这需要进一步加强在员工素质和进修培训等方面的投资。
德国经济研究所（DIW）所长马塞尔·弗拉茨彻（Marcel Fratzscher）也持类似观点：劳动力短缺既是问题，也是机遇。它将迫使雇主未来在最有意义的地方部署员工。在2015年引入法定最低工资后，可以观察到类似的趋势。“最低工资并没有导致工作岗位的减少，而是使职位转移到劳动生产率更高、报酬更合理的工作岗位上”，弗拉茨彻说。换而言之：当人工变得更加昂贵时，企业常常也会更看重它——并为特别简单的劳动寻找其他解决方案。
但这个过程也带来风险。“雇员的黄金时代不会自动开启”，劳动力市场专家韦伯警告说。企业不会一直排着队，竞相吸引雇员。如果增加合格专业人员的潜能枯竭，比如无法通过进修解决问题，那么经济将根据劳动力市场潜力的降低而做出相应的调整。如果劳动力市场真的枯竭，企业会逐渐萎缩，甚至倒闭。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某些地方，行业专有知识和经济的相互依存可能会永远消失。 “如果就业人数萎缩，德国最终将成为一个经济规模较小的国家”，韦伯说。Ifo经济研究所和贝塔斯曼基金会的一项研究也看到了这种风险：到2035年，德国的平均经济增长率可能会减半至每年0.6%。
有何解决之道？专家建议采取一揽子措施来缓解未来几年就业人数下降的后果。
与微型工作（Minijob）作斗争：截至2019年，处在450 欧元微型工作岗位边缘的就业的人数已上升至近800万。 “这些微型工作在各个方面都值得质疑”，韦伯说。它们通常几乎没有任何前景，也很少有接受进一步培训的机会。在企业看来，不值得为微型工作从业者投资，因为他们的流动性很大。微型工作从业者很难取得职业成就。尽管如此，许多低收入员工往往会长期停留在这样的雇佣关系中——因为工资是免税的。经济学家称这种情况为“激励不足”。因此，韦伯主张在新冠危机结束后立即推动向正规社会保障工作转型，例如向将微型工作转为正规劳动关系的企业发放有期限的国家工资补贴。
与非全时工作做斗争：德国的工作岗位数量迅速增加，但非全时员工的比例也有所增加。2019年，这一比例为 29.2%，是1991年的两倍多。德国经济研究所所长弗拉茨彻说：主要是女性选择非全时工作，而她们并不总是完全出于自愿。 “好的幼托机构和全日制学校始终不够”，弗拉茨彻说。此外，还有夫妻所得税拆分计算法，这“极大地阻碍了女性就业”。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已婚妇女因这种计税法而每年平均减少200小时的工作时间。平均每年近 1400 小时的工作时间，这是相当可观的。韦伯也认为：“许多女性陷入非全时工作。”而在许多企业，那些减少工作时间的人将会陷入职业发展停滞的困境。
接受专业人员移民：联邦劳动局局长德特勒夫·舍勒（Detlef Scheele）最近估计，德国每年需要400,000名来自国外的专业人员。韦伯警告说，不要拿国民对抗移民。“我们两个都需要。”
延长工作寿命：在竞选中，提高退休年龄可能是政客不敢触碰的话题。没有哪个大党想在大选前提出这个建议，因为这可能会激怒重要的选民群体。然而，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只要预期寿命继续上升，就应该考虑延长工作寿命。“这是一个重要的调节螺丝”，德国经济研究所所长弗拉茨彻说。“我们应该让那些想工作的人工作更长时间。”
不要害怕机器人：在公共舆论中常常充斥着对自动化的恐惧。机器人和计算机会最终夺走我们的工作吗？在许多发达经济体中情况恰恰相反：在劳动力短缺的国家，企业不得不使用更多的先进设备，正如美国经济学家达伦·阿西莫格鲁（Daron Acemoglu）在研究中所描述的那样。他的同行戴维·奥特（David Autor）曾这样表述其背后的逻辑：工资上涨会导致雇主将许多低薪服务工作自动化吗？当然，但这并不是坏事。因为在炸薯条摊档工作是没有前途的。”
加强劳资集体谈判的覆盖面：如果某些行业的员工争相离职，这也与工作条件有关。在萨克森州，大多数面包师的工资都不会超过最低工资，但同时却要求他们在夜间和周末工作。它显然不吸引人。食品行业其他企业的情况要好得多，工会成员托马斯·利斯纳（Thomas Lißner）称，根据集体谈判形成的劳资协议，这些公司支付的报酬要高得多，所以“他们至少还找得到求职者”。
这种影响也可以在其他地方看到，例如在德国海岸地区的风能行业。据金属工业协会称，许多企业都报告“在填补空缺岗位时遇到问题”。然而，似乎并非所有企业都遭遇这样的情况。没有集体劳资协议的企业情况堪忧，平均每个招聘广告只能收到四份求职申请。而那些按集体劳资协议支付报酬的公司收到的求职申请数量是前者的三倍。
加强职业培训：德国面包师贸易中央协会已经意识到，单靠当地企业已无法解决问题。“所有地区的所有企业都遭遇劳动力短缺”，职业培训和专业人员保障问题顾问尼尔斯·沃格特（Nils Vogt）说。在新冠疫情期间，几乎无法举办任何现场的职业技能交流会，因此该协会投资了在线形式。现在，业内著名的面包师们在Instagram上提供对工艺的见解。
此外，许多企业首先必须适应自己作为雇主不再占上风的新情况。在未来，您能否塑造一个有吸引力的雇主形象将是至关重要的，沃格特说。
高校的第一个面包店管理专业将于秋季在曼海姆开课，有十几名学员参加。这是为了更好地响应新生代面包师的需求。该专业采用在职攻读的形式，部分课程在曼海姆现场授课，部分以数字方式进行，因此学员无需离职。毕业生的工作前景可能会令人眼花缭乱：许多面包店目前都在拼命寻找继任者。
（本文根据《明镜》周刊网站10月4日报道编译：https://www.spiegel.de/wirtschaft/soziales/arbeitskraeftemangel-in-deutschland-die-leute-rennen-uns-alle-weg-a-8a8168f9-32cb-4077-8bf9-2ce201d34f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