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春荣接受上观采访：德国组阁迈出关键一步，“红绿灯”组合离上台执政更近了？

德国媒体称，10月15日，德国向“后默克尔时代”又迈进一步。一方面，德国联邦选举委员会当天公布联邦选举正式结果，再次确认社民党以微弱优势赢得大选；另一方面，社民党、绿党和自由民主党（自民党）已完成联合组阁的试探性谈判，正式谈判启动在即。社民党领导人朔尔茨表示，三党都希望在圣诞节前达成组阁协议。

如果组阁成功，这将是德国战后首个三党联合政府，也标志着默克尔领导下的保守派联盟党16年的统治画上句号。这一前景对德国及其内外政策意味着什么？

关键一步

联邦选举委员会15日公布的结果显示，在9月26日举行的德国大选中，社民党以25.7%的得票率，击败联盟党，成为议会第一大党。联盟党以24.1%的得票率位居第二，创下该党有史以来大选成绩最差纪录。绿党和自民党得票率分别为14.8%、11.5%，排名第三和第四。

德国宪法规定，某一党或党派联盟必须在联邦议院中占有过半席位才能组建新政府。与4年前大选相似，社民党和联盟党都与过半数席位相差甚远，绿党、自民党再次成为“造王者”。与4年前不同的是，连续执政四届的联盟党在组阁大战中地位被动、处境堪忧。

大选结束后不久，绿党和自民党率先展开“私聊”。接着，社民党和联盟党分别同绿党、自民党举行三党会谈。最后，两个“造王者”决定先与社民党就组阁展开试探性谈判，以寻找交集、建立互信。由于社民党、绿党和自民党代表色分别为红、绿、黄，它们也被称为“红绿灯”组合。

舆论认为，无论从历史经验还是政治光谱看，这都是德国历史上的里程碑事件。自1982年以来，自民党在国家层面一直都是联盟党的天然伙伴。而如今，它突然参与社民党领导下的谈判。在德国国家层面，“红绿灯”组合从未进行过结盟尝试，德国战后也没有出现过三党联合政府。再看政治光谱，社民党发源于19世纪中后期德国工人运动，立场偏中左，代表劳工和平民阶层；绿党成立于上世纪80年代初，重视气候变化，获得青年、妇女和一些知识分子青睐；自民党立场中间偏右，亲商，代表大企业主利益。

让外界惊喜的是，到目前为止，社民党、绿党和自民党的试探性接触进展顺利，并迈出开启正式谈判的关键一步。

15日，三党发表联合声明，宣布达成初步共识，提议启动正式组阁谈判。德媒称，三党谈成一份12页的成果文件，内容包括2030年前淘汰煤炭发电、提高最低工资、关键领域暂不增税等。当天，社民党高层一致同意启动正式的组阁谈判；绿党和自民党可能分别于17日和18日举行类似的党内高层投票。外界预计，如果两党都予以批准，三党正式的组阁谈判将于下周开始。“三党都希望在圣诞节前组成新政府。”朔尔茨称。

上述和谐局面与2017年大选后的组阁困境形成对比。当时，联盟党、绿党和自民党的试探性接触一直绵延到11月，终因自民党退出而破裂。这次，三党已在半个月里完成试探性谈判，即将走上正式谈判的轨道。德国民众也对三党联合的前景抱有较高期待。德国电视二台最新民调显示，62%的受访者赞成“红绿灯组合”；逾75%的受访者表示，由朔尔茨出任总理将是一件好事。

为何本次组阁谈判较四年前看起来更为顺利？

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欧洲学会副会长丁纯认为，三党联合组阁意愿都较为强烈。社民党16年来首次险胜，党内对与联盟党联合组阁、长期“寄人篱下”普遍感到不满，希望成为组阁“领头羊”。绿党在年轻人中选情较好，理念上与社民党较为接近。自民党上次功败垂成，这次吸取教训，愿意与其他两党求同存异。如果到了圣诞节没能谈成，德国重新大选或者另寻方案，对于三党来说都是有害无益。

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主任郑春荣指出，三党达成初步协议是组阁谈判重要一步，因为一旦进入正式谈判，民众会高度关注，万一谈崩或者中途退出，对于政党信誉会有较大的损害。因此，各党在进入正式谈判前都会较为谨慎，尽量出台一份较为全面的协议，基本涵盖各自的政策主张。

“这次之所以推进得较为顺利，三党都有意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部分德国民众希望三党联合执政，三党联盟如果谈不拢，或者没有认真谈判，都是不负责任的表现。”郑春荣说，如果它们谈崩，背后没有太多选项。一来，联盟党得票率大幅减少、内斗严重，如果再由它主导组阁，可以说缺乏合法性。二来，如果最终又是社民党和联盟党两家组成联合政府，就会将两个目前势头强劲的政党（绿党、自民党）排除在外。这也是后两者不愿意看到的。目前，三方保持了互信姿态，这为接下来的正式谈判打下基础。

讨价还价

尽管三党“入局”心切，但从一贯的政策主张看，社民党和绿党执政理念相近；自民党与两者差异较大，尤其是在经济和财政政策方面。它们在圣诞节前达成组阁协议希望大吗？三党主要会围绕哪些议题讨价还价？

“目前三党已围绕基本原则达成一些初步共识，比如维持‘债务刹车’、任期内不增税、提高最低工资、降低年轻人投票年龄等。”丁纯说，初步文件体现了各党最基本、最具特色的政策倾向，相当于亮出“底线”。社民党注重社会公众；绿党在气候变化上目标较为激进；自民党偏右，对增税反感，反对砸钱实现绿色、数字化目标。未来，各方仍会围绕财政、社会、生态三个领域的争议点，进一步细化谈判、讨价还价。此外，权力分配也会是谈判焦点之一，它涉及政府内各主要职位的归属。上届选举后联盟党与社民党谈成组阁的一重背景是，默克尔让给对方财长和外长位子。

郑春荣指出，他对三党谈成组阁较为看好。一来，目前谈判进展较为顺利。三党的政治立场是左、左、右，差异主要体现在自民党身上。而自民党自谈判启动以来民调支持率一直在上升。它和绿党都觉得收获不小。二来，三党都表示希望在圣诞节前谈成。作为政治家来说，这样的节点带有承诺意味，民众会以此衡量其政治信誉。

“值得一提的是，三党之间的纷争主要是在财政领域，但它们似乎找到了某种解决方案。”郑春荣说，一方面，从社民党、绿党想推动的政策议程看，无论提前实现碳中和还是扩大社会福利，都需要国家资金的投入。但另一方面，自民党划出、其他两党同意的“红线”是不增税、不软化“债务刹车”。那么，资金要从哪里来？可能有几种方案。一是挖掘正在进行的新冠疫情经济景气计划的潜力，将其中一些预算向能源、环境等方面倾斜。二是寄希望于二十国集团正在推进的全球最低企业税计划，也有可能拿到一笔额外资金。三是疫后复苏进展顺利，可能也会创造国家财政方面的更大余地。短期内，三党正努力遮盖矛盾，不触及这个分歧点，以实现对自民党的拉拢。从这个角度看，最严重的分歧都找到了“出口”，三党应该能达成组阁协议。

谨慎乐观

如果“红绿灯”组合成功组阁，这将是德国战后首个三党联盟政府。届时，默克尔领导的联盟党将成为最大在野党。这样的组阁前景对德国意味着什么？其内外政策又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郑春荣认为，毫无疑问，德国政党碎片化趋势在进一步固化和加剧。与上届大选的情形一样，6个政党进入联邦议会，政党间得票率差距进一步缩小。如果“红绿灯”组合达成协议，短期内，新政府相较默克尔政府而言无疑较为弱势，因为政党数量增加，且来自不同阵营，就会产生更多的相互牵制。但从更长远的角度看，三党联合政府将成为一种新常态，如果“化学反应”良好，各党能够找好各自定位和平衡，可能也能推进一些政策议程。

“德国政坛变化应从几方面理解。”丁纯说，其一，碎片化不是今天才开始，也不是德国独有。自全球化负面影响日益凸显后，与欧洲其他国家以及整个西方世界比，比如法国选民一直在左翼和右翼政党间摇摆、英国上演“脱欧”闹剧、美国“铁锈地带”将特朗普送上总统宝座等，德国政坛变化、大党式微的趋势可以说是比较慢的。其二，年轻一代稳中求变的呼声和厌倦心理，与老年人相对保守、希望联盟党连任之间对比较为明显。大部分德国民众寄希望于“红绿灯”组合能够带来一些改变。其三，在地方层面，连续执政的联盟党的力量仍不容小觑。

谈及内外政策，郑春荣注意到，12页初步协议文件有关外交的表述很少，基本都是内政议题。可见，新政府施政大方向上肯定会更多地内顾。一来，没有绝对的大党，政府不同政党间的博弈会更激烈；二来，社民党内部目前较为团结，但真正执政后，其偏左翼的政党属性和朔尔茨偏保守立场之间的分歧可能会更加凸显。朔尔茨目前仍不是党主席，可能会受到更多牵制。三来，如何在不征税情况下实现内政领域的大目标，仍是一个问号。但从外交角度说，其在大国博弈背景下主动突围、在国际舞台上有所作为的诉求一直没变。只是与过去相比，其雄心和能力之间的落差可能比以往更明显。

外界关心中德关系走向，丁纯持谨慎乐观态度，大致有几点理由。首先，德国是制造业为主的外向型国家，其与中国的密切经贸联系是其他任何一个欧洲国家都无法相比的。历任德国政府对于中德关系的重要性都有较清晰的认识。其次，默克尔执政期间创立或承续的、包括政府间磋商机制在内的数十个各领域双边对话机制，为两国关系继续发展打下较为成熟的基础。此外，朔尔茨本人是社民党中立场偏保守的老牌政治人物，担任过财长、汉堡市长等职位，作风相对务实，竞选阶段没有发表过对华负面言论。但不可否认，中德关系、中欧关系处于美国强调对华竞争的国际大背景下，社民党和绿党较为强调一些价值观方面的主张，新政府可能会遭遇内外压力，中德关系可能出现一定程度的冷却和重新调适。但新政府想在气候等领域推进政策主张，同样离不开中国的配合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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