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萨克森州与勃兰登堡州州议会选情分析
范一杨
德国东部联邦州萨克森州和勃兰登堡州于当地时间9月1日举行州议会选举。选举结果出来后，最热烈的欢呼声显然来自德国另类选择党：在萨克森州和勃兰登堡州分别以27.5%和23.5%的得票率一跃成为两州的第二大党；绿党同样进步显著，在萨克森州和勃兰登堡州得票率分别为8.6%和10.7%。继巴伐利亚州和黑森州选举败北后，两大全民党基民盟和社民党依然没能扭转在联邦州层面的颓势，纷纷创下自两德统一以来在萨克森州和勃兰登堡州的最差得票率。左翼党同样损失惨重。面对两州碎片化的政党格局，人们不禁疑问，在2019年下半年德国是否再次迎来右翼民粹主义时刻？
自两德统一以来，基民盟始终是萨克森州的执政党，在2004年以前一度保持着独立执政的领先优势。在此次选举中，基民盟虽然保持了第一大党的地位，但得票率为32.1%，较2014年州议会选举下跌7.3%。社民党得票率仅为7.7%，甚至排在左翼党（10.4%）和绿党（8.6%）之后，成为萨克森州第五大党。在勃兰登堡州，现任州执政党也面临滑铁卢：社民党和左翼党得票率分别为26.2%和10.7%，较2014年分别下降5.7%和7.9%；基民盟得票率同样下降超过7%，为15.6%。
由于萨克森州的黑-红联盟（基民盟与社民党）和勃兰登堡州的红-红联盟（社民党与左翼党）都没能保住议会多数席位，现任执政党需要考虑纳入新的执政伙伴才能建立相对稳定的州政府。在选举结束后，基民盟主席卡伦鲍尔表示“不考虑与德国另类选择党联合执政”，萨克森州的基民盟领先候选人、现任州长克雷齐默尔（Michael Kretschmer）也排除了与左翼党联合执政的可能。由此一来，绿党有在组阁谈判中将会扮演关键角色。
自2017年德国联邦大选以来，每一次州议会选举对于基社盟和社民党而言都是一场右翼民粹主义时刻的对决。然而，大联合政府并没有获得足够的执政红利来维持两大全民党在联邦州层面的优势地位，易帅的基民盟和依然“群龙无首”的社民党没有在领导层显示出较强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在选举前一个月的民调中，德国另类选择党在两州的支持率甚至一度超过基民盟和社民党，在此重压下，两党并不漂亮的选举结果也可以算是“险胜”。其中，两党在州层面主观能动性的发挥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基民盟在萨克森州的领先候选人克雷齐默尔和勃兰登堡州现任州长、社民党领先候选人沃伊德克（Dietmar Woidke）吸取了基社盟在巴伐利亚州选举时经验教训，在竞选议题上主动与德国另类选择党做切割、避免将重心全部放在移民问题上而失去话语权；同时在动员和造势活动中亲力亲为，从而塑造富有领导力和责任感的形象。
但是，对于萨克森州和勃兰登堡州的年轻选民而言，两大全民党仍显得魅力不足。德国另类选择党和绿党几乎平分了两州29岁以下的选民的选票，而基民盟和社民党的优势则体现在两州60岁以上的选民群体中。这说明，两大全民政党的中间化路线和传统的政治宣传方式在动员能力上已颇为逊色。在下一个任期内，两大党需要通过互联网提速、改善公共交通和医疗服务等更加面向未来的政策，提高在年轻选民中的好感度。
与失落的传统政党相比，德国另类选择党在这两场选举中取得了标志性的胜利。右翼民粹势力在德国东部地区始终拥有相对稳定的选民基础。在上届萨克森州州议会选举时，初次亮相的另类选择党便轻松越过5%得票率门槛、进入州议会。在2017年联邦大选时，另类选择党在东部地区的支持率即达到了20%以上。发起于萨克森州德累斯顿的右翼民粹主义运动Pegida和去年开姆尼茨市右翼激进势力的大游行都验证了德国另类选择党在该地区牢固的民众基础和强大的影响力。
除此之外，另类选择党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还得益于它的宣传和动员能力。此次两州选民的参选积极性相较往年显著提高，投票率均在65%左右。根据德国民调机构infratest dimap的调查分析，另类选择党吸引了最多的往届选举的弃权者。在萨克森州，超过240万观望者走出家门投票给另类选择党，在勃兰登堡州这一数字也超过了80万。这一切离不开另类选择党富有强烈变革意识和目标感的政治纲领：“德国另类选择党怀着忧虑与愤怒，看到人们如何以欧洲的名义破坏繁荣、限制自由与民主”，“萨克森州应成为令人自豪、重视家庭单位和安全的故乡”。——另类选择党的萨克森州竞选纲领如是规划。
从目前趋势来看，德国另类选择党虽有可能作为这两州的最大反对党活跃于州议会，但该党究竟能为东部地区的发展带来多少建设性贡献已引起德国国内部分人士的忧虑。两德统一三十年来，东部地区高失业率和经济增长率不足的情况早已好转。但是，与老联邦州相比，统一后并入德国的新联邦州普遍面临着专业技术人才短缺、就业后备力量人才不足和人口老龄化问题，这为东部地区的经济持续发展埋下伏笔。在此情况下，技术移民和外来劳动力客观上可以对东部地区的经济发展起到补充作用。然而，右翼民粹主义力量的壮大和强烈的排外情绪制约了移民的迁入与融合，同时有可能降低投资者对东部联邦州的好感度。对此，德国工业联合会肯普夫（Dieter Kempf）表示：“德国必须保持自身吸引力，而不应该表现出排外和民族主义”。
鉴于历史因素，左翼党在东部地区扮演着不容忽视的政治角色，新联邦州也是左翼党选民基础最牢固、组织程度最高的票仓。在过去几十年的发展中，左翼党身上不仅贴着“工人政党”“东部政党”的标签，同时凭借其地方执政经验在东部地区具备了“全民政党”的特质。然而，此次在两州选举中左翼党都只获得10%选票，较上届流失了8%的选票。从选民职业分布来看，左翼党在各个职业群体中的表现都不突出，两州有超过40%的工人选民投票给德国另类选择党。这说明左翼党的选民基础已受到侵蚀，地区优势已难以凸显，虽然自诩为“抗议政党”，但对“抗议选民”的吸引力也远不如另类选择党。
选举结果揭晓后，左翼党联邦议会党团主席巴尔迟（Dietmar Bartsch）在第一时间表示左翼党经历了“史无前例的灾难”，党内不断传出左翼党“被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陷入生存危机”这样悲观的声音。强烈的挫败感使左翼党陷入反思：来自萨克森州的左翼党党主席基平（Katja Kipping）强调“左翼党总是自上而下传达政策，在地方的动员能力不足，与民众交流太少”。政党的竞选策略固然对选举结果有直接影响，但政党自身定位能否有效弥合社会分化的裂痕才是决定政党支持率的根本原因。近年来左翼党内部分化不断，高层难以就以移民问题为代表的诸多议题达成一致，权力斗争使得左翼党困于内耗。左翼党联邦议会党团主席瓦根克内希特（Sahra Wagenknecht）主张控制移民涌入、反对开放边界，从而挽回被另类选择党吸引的选民，但基平则对此持反对意见。瓦根克内希特为此在去年八月发起了旨在对抗右翼民粹主义的“起立”运动，但并未取得实质性成果。
左翼党的路线之争体现出德国政党面对右翼民粹主义势力高涨的困境：究竟是应保持开放、多元的价值理念与之相抗衡，还是应主动右倾防止选民进一步流失？无论如何，左翼党的路线调整任务都是紧迫且艰巨的。在10月27日，德国东部另一联邦州图灵根州也将迎来州议会选举，社民党-左翼党和绿党组成的联合政府能否稳住大盘、德国是否又会迎来右翼民粹主义时刻值得关注。
* (本文由同济大学德国问题研究所范一杨撰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