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一度被罗马帝国称作“我们的海”(Mare Nostrum),如今却成为“他们的坟墓”!这个夏天,来自西亚北非的难民通过地中海涌向欧洲,葬身海底的事件频发。日前,土耳其海滩漂浮着叙利亚三岁男孩的尸体,考验着欧洲的良心。欧盟陷入二战后最严重的难民危机,陷入三大悖论:
一是自由与安全的悖论。英文里有句话:Freedom is not free(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欧洲人在享受劳动力、人员自由流动好处时,也在为此付出代价。从地中海偷渡进希腊、意大利等欧盟国家的穆斯林非法移民,通过申根协议赋予的自由流动,进入德国及北欧国家,享受其高福利,带来大量的安全问题。
二是责任与义务的悖论。2013年欧盟通过关于移民问题的《都柏林协议》规定,非法移民入境国家有义务遣送回。但希腊、意大利等地中海国家抱怨,它们只是过境,这些非法移民最终目的地是北欧、德国,必须拿出资金帮助解决此问题。
三是同甘与共苦的悖论。除了自由、福利诱惑外,欧盟与周边国家巨大的贫富差距以及逃离本国战火的求生欲,是直接刺激地中海彼岸的穷国冒着生命危险涌向欧洲的根本原因。长期来,欧盟热衷在周边输出软实力,“阿拉伯之春”后擅自推翻卡扎菲政权,跟着美国醉心于推翻阿萨德政权使得叙利亚内战不止,导致大量利比亚、叙利亚难民涌入欧洲,可谓自作孽。欧盟内部实现同甘共苦尚未做到,与周边邻居要做到同甘共苦,更是难上加难。难民危机表明,当今世界欧盟无法独善其身,必须与周边国家建立其命运共同体。
三大悖论背后折射出的是欧洲的三大危机:
一是欧洲一体化危机。危机频发,实际是一体化漏洞的过。“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主任马克·莱昂纳德指出,“自从2005年法国和荷兰投票否决了《欧盟宪法条约》以来,亲欧派们的表现就像那个用手指堵住堤坝的神奇小男孩,他们一直在捍卫这令人不满又无法维续的现状:有共同货币,却没有财政部的支持;有共同边界,却没有统一的移民政策;技术官僚制定的外交政策与国家权力的源头背道而驰。”
二是欧盟的身份危机。欧盟将自身定位为规范性力量,而与周边国家对欧盟的定位形成巨大反差。因为缺乏“道”的境界,因而热衷干预,不明白世界秩序“道法自然”;因为秩序观缺乏等级保障,因而难以解决平等如何成秩序的难题,所谓“民主赤字”就是例证;因为法制思想缺乏“力-势”作为保障,欧盟的软力量缺乏硬力量支撑,左右受到美俄的战略限制而缺乏战略独立性;因为和平思想无墨家的“尚同”观念,自由、平等、博爱观念无法“兼爱”,只能局限于欧洲内部,甚至无法推广到进入欧洲社会的非法移民头上。
三是欧盟的人口、认同危机。由于出生率低,寿命增加,欧洲大陆将老龄化,年轻人的比例不断下降,诱发了非法移民涌向欧洲。据欧盟估计,2015年后整个欧洲有工作能力的居民将减少。与此同时,老年人的数量过不了多久就将比现在增加一倍。故欧盟对待移民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德国总理默克尔、英国首相卡梅伦先后断言,“建立多元社会的努力失败了”。“欧洲之父”让·莫内也曾感慨——“假如重新开始,我会从文化入手。”的确,与美国相比,欧洲一体化缺乏多元文化的“大熔炉”,未能做到社会政治层面的“合众为一”。
重重危机,集中表现是欧盟的价值观危机。在以欧洲为世界中心的时代,现代欧洲文明的总体价值体系(平等、人权、民主、自由、博爱)在有限、均质的体系下能够运行;如今,欧洲不再是世界中心,生活在开放的全球化体系,由于比较优势下降和生产方式不足以支持其生活方式,从摇篮到坟墓的福利难以为继却无法削减,移民等跨国性问题正在侵蚀欧洲文明根基。
(王义桅,中国人民大学欧盟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