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经济部长罗伯特·哈贝克：“危机已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2022年，俄乌冲突的爆发似乎会使德国和欧洲陷入深度经济衰退并面临一个天然气短缺的寒冬。经济部长罗伯特·哈贝克（Robert Habeck，绿党）在接受《明镜周刊》的采访时指出，事实并非如此，但德国仍需在气候保护方面取得重大进展。
《明镜周刊》：哈贝克先生，在2022年，您向卡塔尔埃米尔求购天然气，并不得不延长国内核电站的运营时间和重启煤电站，作为绿党成员和德国经济和气候部部长，过去的一年对您来说一定很糟糕。
哈贝克：对我们政府来说，最主要的事情就在于不得不应对不断恶化的危机。我们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集合监管方案、调动大量资本、将公司国有化并建立起新的天然气基础设施。这一切都相当具有挑战性，但也正是因为这些努力，如今的状况远好于预期。
《明镜周刊》：您的支持率目前下降明显。有人批评您忽视了气候危机。还有人因为能源成本飙升而指责您。这些评论会影响到您吗？
哈贝克：不会。尽管目前德国面临的困境并非是政府所导致的，但政府因此受到苛责也是司空见惯的。乌克兰战局走向未知，通货膨胀高企，人们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这些不满、恐惧和愤怒的情绪都需要一个发泄点。
《明镜周刊》：在能源危机一开始，您曾警告说我们每个德国人都必须节约能源。现在看来，我们基本可以安然度过这个冬天了。那么之前您是不是太危言耸听了？
哈贝克：恰恰相反。在夏天时，我们确实面临冬天能源可能短缺的危险。俄罗斯已经暂停了天然气输送，我们非常担心供应链会因此而崩溃，使我们无法生产日常生活所需的商品。这很有可能会造成整个欧洲经济的崩溃。但现在我们已掌握了应对危机的主动权。通货膨胀率尽管处于高位，但最近已经明显降低。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数据，经济衰退将比我们最初想象的更温和、持续时间更短。事情的结果可能与我们最初设想有所不同。
《明镜周刊》：为什么我们这么容易就摆脱了能源危机的影响？
哈贝克：因为我们增加了天然气储备量，并迅速建立了液化天然气的基础设施。我们已拨款数十亿欧元为德国的经济发展和家庭生活提供支持。而且德国民众通过调低室内供暖温度、减少室内供暖的面积也降低了天然气的消耗。
《明镜周刊》：但这些举措最终有没有给民众带来沉重的负担？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很好地应对这次能源危机的挑战。
哈贝克：飞涨的物价会给很多人带来困难，这也是我们制定一揽子救济方案的原因。对电价和天然气价格的限制措施将在今年显示其效果。尽管负担很重，但人们也已证明大家能够团结在一起。德国人原本以为自身都是个人利益最大化的个人主义者，但事实与这个相悖，人们节衣缩食，与国家共渡难关。这个国家可以充分调动人民的力量。不过，我还是对部分年轻人似乎丧失对未来的希望而感到担忧。
《明镜周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忧？
哈贝克：现在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生育意愿在下降。这一争论我在年轻时就曾出现过。它消失了三十年，现在又卷土重来了。这是可以理解的，气候危机已经成为现实。
《明镜周刊》：这些年轻人中有许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像您这样的政治家身上。而现在他们意识到了即使绿党加入到了执政联盟中，德国也无法实现其气候目标。
哈贝克：让我们拭目以待。这些只是初步数据。目前，我们生产的煤电比原计划多了8.8千兆瓦。不过，我们已经看到，扩大对可再生能源的利用以及采取节约能耗的措施都是有效果的。
《明镜周刊》：那么您有什么想对年轻一代说的？是否可以说，去年是个例外，而现在我们已回到气候保护的正轨上来？
哈贝克：现在的重点是在未来几年内做出决定性的改变，使德国能在2045年前实现气候中和。我们现在所讨论的年轻一代到那时也许已经成家立业了。他们将不得不承受过去的后果。现在，我们必须采取措施来保障他们未来的自由。
《明镜周刊》：这对您的政策意味着什么？
哈贝克：我们将尽一切所能来完成能源转型。这是我的工作。而从社会的角度来看，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国家会对民众的关切和需求做出了回应，人们需要对此充满信心。去年的经历已经证明这是有可能的。即便过程会有些痛苦，我们仍有可能向前迈进。我们不只是长跑，而是准备跑一场马拉松，并应对其中的艰难困苦。如果全社会都能够勇敢地应对能源危机，那么我们也可以成功地遏制气候危机。希望这段经历能加强人们对民主参与的信心。
《明镜周刊》：但是目前在吕策拉特（Lützerath）仍有主要由年轻的气候活动家组织的大规模抗议活动，这个村庄因要为开采褐煤发电让路而被拆除。这难道不是在说明您所提到的这种信心已经不复存在了？
哈贝克：年轻人会认为如今生活的艰难是前几代人造成的。他们对一切进展如此缓慢而感到沮丧。我完全能理解这一点。但抗议活动需要适当的象征和场所。为推进气候保护进行示威的好理由还有很多，就我而言，甚至反对绿党都可以接受。但是围绕吕策拉特的问题进行抗议则是选择了一个错误的象征。
《明镜周刊》：为什么这么说？
哈贝克：吕策拉特是莱茵河地区最后一个必须为褐煤开采让路的地方。因此，吕策拉特并不意味着露天褐煤开采会像以前一样继续下去，它反而标志着褐煤开采的结束。我们已经将莱茵河地区的煤炭淘汰时间提前到2030年，提前了8年。这也一直是气候运动的重要目标之一。就我而言，我当然不会盲目地相信市场能够调节一切，相信燃煤电厂会自行停产。该协议使我们能够为未来做出规划。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现在正在对气候中立的能源供应以及氢气发电厂进行投资。隶属于莱茵集团的两个燃煤电厂确实要比原来计划运行的时间长一些。我并不以此为傲，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俄乌冲突的爆发，我们不得不应对由此产生的能源危机。我们确实没能拯救无人居住的吕策拉特村，但我必须指出，拆除该村的决定在退煤协议之前很久就已经被批准了，并得到了法院的授权。
《明镜周刊》：尽管如此，虽然绿党参与联合执政，但褐煤开采仍在继续。
哈贝克：我们已经保护了五个村庄和农场的大约450名居民。汉巴赫（Hambacher）森林是安全的。根据协议，授权通过露天开采的煤炭数量也已经减少了一半。
《明镜周刊》：在去年没有取得进展的情况下，您今年打算具体做些什么来推动气候政策的落地？
哈贝克：其实我们去年也做了很多工作，特别是在扩大可再生能源的使用方面。太阳能发电正在蓬勃发展；我们也已经度过了风力发电的低谷，还计划将海上发电量从22千兆瓦扩大到30千兆瓦。根据可再生能源法案，我们已经提高了太阳能发电的上网电价，加快了规划和审批程序，在欧盟层面也实现了重大突破，并且我们已经责成德国各州为风力发电机提供更多土地。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但节奏已经明显加快。
《明镜周刊》：但是，如果您想实现气候承诺，您必须在2023年大幅加快速度。
哈贝克：是的，我们每天都在努力。而且我们正在系统性地解决能源效率和节约问题。很多问题都可以利用可再生能源来解决。但如果我们减少能源消耗，这个难题将变得更具挑战性。正因为此，我们起草了一部规范能源效率的法律，并将由政府进行表决。我们还将制定一项法律，以促进向使用可再生能源的供热系统过渡。我也希望我们能在交通领域取得进展，这一点我们在2022年没能实现。
《明镜周刊》：自民党（FDP）也是绿党的执政伙伴。在使德国交通部门变得更加气候友好这一方面，自民党是一个可靠的合作伙伴吗？
哈贝克：我认为，（交通部长）福尔克·维辛（Volker Wissing，自民党）想要塑造能源转型，但其回旋余地还是受到了联盟协议的限制。那份协议并没有充分利用监管选项。
《明镜周刊》：比如德国高速公路限速的想法……
哈贝克：福尔克·维辛是在束手束脚的情况下推动转型的，但他知道他必须取得成果，交通部门必须在气候保护方面取得进展。
《明镜周刊》：维辛不只是想把资金投在整修铁路网上，他还想修建更多的高速公路。您会支持他的这个想法吗？
哈贝克：如果我们想保护气候，那么我们就不能不断推出新的激励措施来增加私家车保有量。我们必须鼓励人们转而使用公共汽车和火车以满足他们的出行需求。福尔克·维辛明白这一点，在9欧元车票计划（该项计划于2022年6月至8月实施，乘客只需花9欧元就可以在一整个月内乘坐所有地方的公共交通工具）之后，他又力主推出了49欧元的车票。在个别情况下，弥补高速公路网络的缺口当然是有意义的，但并不意味着每个有关道路建设的规划都要盲目开工，这对环境和气候都是不利的。
《明镜周刊》：哪怕只是将高速公路延长一公里，你们绿党中的一些议员都会断然拒绝。
哈贝克：现在工作的重点是加快规划和确定优先事项。翻修高速公路的桥梁毫无疑问是一个优先事项。但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在同一时间有同样的优先权，那么就没有优先权可言了。我很怀疑这是否会使事情进展得更快。我也怀疑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建筑工人能在同一时间完成所有事情。
《明镜周刊》：有人警告说，在扩大氢气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德国面临落后于人的风险。这种说法是否有道理？
哈贝克：如果是在过去，那答案是肯定的。但我们目前正处于追赶的过程中——通过扩大可再生能源利用范围、用绿色能源生产绿色氢气、发展基础设施，以及与其他国家的氢能合作。在我们无法直接用电力替代化石燃料的所有地方都需要氢气，如钢铁生产以及保障我们电力供应的发电厂。去年的情况表明，我们可以更快地实现这一目标。
《明镜周刊》：更快，但还不够快，是吗？
哈贝克：今年，我们将通过一系列法规来确保氢气生产所需的电解设施只建立在有意义的地点，以便将其纳入电力和氢气网络。然后，我们还有7年的时间安装容量为10千兆瓦的电解器来生产氢能，这个产量相当于8个核电站。在21世纪30年代，我们将用气候友好型氢气取代三分之一的天然气消费。
《明镜周刊》：气候友好型的钢铁生产过程可能比传统的方法要昂贵得多。您打算如何保护德国生产商免受竞争对手低价倾销的影响？
哈贝克：绿色钢铁的生产将变得越来越有竞争力，因为相对于传统钢铁，生产商排放的二氧化碳更少，从而可以出售他们的碳排放许可证为自身融资。除此之外，我们还为钢铁生产提供财政支持。同时，欧盟正在建立碳边境调节机制，以确保气候友好型产品比对气候有害的进口产品更有优势。
《明镜周刊》：美国近期推出了《通胀削减法案》，这是一个价值4300亿美元的一揽子补贴计划，其中一部分投资将致力于气候保护和能源转型领域。这笔钱的大部分是用以确保产业的本土化。对此欧洲应如何应对？
哈贝克：首先，美国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即经济的未来是绿色的，这是值得褒赞的。但是，我们当然也必须确保欧洲不会掉队。这就是我们要与美国进行密切会谈的原因。而且我们看到拜登政府已经放松了一些富有保护主义色彩的规定。例如，电动汽车必须配备美国制造的电池的要求不再适用于租赁车辆，而美国有相当多的租赁车辆，这意味着它们可以从韩国或德国进口。与美国的谈判是有成效的。
《明镜周刊》：但是美国的补贴预算非常诱人，此举可能会吸引一些包括德国公司在内的外国公司流向美国。
哈贝克：我们确实需要努力来确保欧洲对新产业具有吸引力。为此，我们必须建立资助机制并提高批准援助的效率。仅仅从财政上支持新产品的研究和开发已经不够了，我们还必须关注产能的扩大。太阳能板、热泵、风力涡轮机、半导体、电池，所有这些也必须在德国大规模生产。这就是欧盟目前正在制定《清洁技术法案》的原因。
（编译自《明镜周刊》2023年1月13日的新闻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