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系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研究员、同济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副教授
范家琛系同济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2018级硕士研究生
近日，法德两国的高层政府官员表示，法国与德国决定创造一个全新、独立的国际性金融工具,从目前由美国掌控的国际支付系统——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SWIFT)中独立出来，并正在就此进行磋商。
这是继近期俄罗斯、伊朗、土耳其三国在美国制裁下达成一致，构建属于三国的支付体系，以及印度与伊朗就两国使用卢比进行石油贸易结算后，又一次构建新型国际支付体系的尝试，其剑锋直指SWIFT。
SWIFT是一个国际银行间非营利的国际合作组织，为国际金融业务提供各项服务。尽管SWIFT章程中声明保持政治中立,但实质上一直受美国控制。
法德计划打造独立支付体系三大目的
促使法德两国采取此次行动的主要目的有以下三点：
（1）减轻美国单方面对伊朗实施金融制裁对欧盟造成的损失。5月8日美国政府宣布退出“伊核协议”，并对伊朗实施最高级别的经济制裁，封锁其国际金融交易。欧洲企业必须在六个月内停止与伊朗的经贸往来，否则将面临美国制裁。欧洲在伊朗有许多经济利益，特别是油气公司。伊朗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油气田之一的南帕斯油气田，意大利、法国等国家的公司都参与开发。美国对伊朗实行的制裁行动将迫使欧洲相关企业放弃前期投资并退出伊朗市场，这将使这些企业蒙受巨大损失，并对欧洲经济发展造成不利影响。此次法德两国联手建立新的国际支付系统,一定程度上可以帮助欧洲相关企业减轻美国单方面对伊朗实施金融制裁对欧盟造成的损失，这也是其采取行动的最直接原因。
（2）应对美国单边主义，挑战美国金融霸权。自特朗普上台以来，美国政府大力吹捧单边主义，推行美国优先政策。在“美国优先”政策推动下，美国为了自身利益多次对自己的传统盟友欧洲动手，不仅在贸易领域，还在欧洲防务、气候变化、伊朗核协议等多个方面继续改写跨大西洋伙伴关系，令美欧之间的裂痕加深。欧盟是一个相对比较开放的经济体，它对全球市场的依赖度比较高，美国的单边主义的做法对欧盟经济的影响会非常大。欧洲的利益无法在当前的国际支付系统下获得很好的保障。如果想要减轻美国单边主义，以及金融霸权对欧洲企业及经济的冲击影响，就不得不想办法绕过SWIFT这个被美国控制的国际支付系统，建立一个独立于美国的、可以保障欧洲利益的欧洲支付渠道。
（3）提升欧洲的国际经济地位。由于两次世界大战及冷战的影响，欧洲的国际影响力及国际经济地位较战前大幅下滑，后受2008年次贷危机及后来的欧债危机影响，欧洲的国际影响力及经济地位进一步下降。以法国和德国为代表的欧盟国家一直都有恢复欧洲曾经的国际影响力、再创欧洲辉煌的强烈愿望；而不摆脱被美国控制的现行国际支付系统，欧洲的金融领域就不能摆脱受制于美国的尴尬困境。法国经济和财政部长勒梅尔曾表示：“我们希望欧洲成为一个主权大陆,而不是附属,这就意味着欧盟必须要拥有完全独立自主的金融工具。”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法德两国希望通过构建新型国际支付系统来增强欧洲特别是欧盟在金融领域的自主权，提升其国际影响力及国际经济金融地位，从而推动实现欧洲复兴。
法国和德国所领导的欧盟是当今多极化世界的重要一极，其重大行为决策都将有较强的国际性影响，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此次法德两国联手打造新型、独立的国际支付体系将会对世界各方产生重大影响。
机遇与挑战并存
对于欧盟来说，此次行动是一把双刃剑，机遇与挑战并存。一方面，若法德两国此次可以成功创建一个全新、有效、由欧盟控制的国际支付系统，则可以有效提升欧盟成员国之间金融交易的效率，提升资本在各成员国之间的流动性，进一步提升各成员国金融经济一体化的水平。新国际支付系统可以使欧盟从被美国所控制的SWIFT系统中独立出来，减轻美国在金融领域对于欧洲的钳制作用。欧盟也可以通过该系统来增加欧盟在各类国际事件中的砝码，进而提升欧盟在各领域各事件中的国际影响力。
另一方面，法德创建新型国际支付系统不仅会对原有的国际支付系统造成巨大冲击，而且也会进一步削弱美元在国际支付体系中的霸权地位。法德两国此次打造独立国际支付体系是对美国在该领域霸权地位的挑战，美国不会坐视不管；再加上美国政府目前所推行的“美国优先”政策及近年来美欧竞争关系的加强，美国很有可能会趁此机会对欧盟实施新的经济制裁，以对此事件制造阻碍、打击报复并打压欧洲发展的势头。如果美国干预成功，那么欧盟非但不能如愿建立新的国际支付系统，还会遭受更大损失。
对于美国来说，作为现行国际支付系统的控制者，法德的行动将会使美国的利益直接受到威胁。如果法德成功，那么美国对国际金融领域，特别是国际支付结算方面的影响力将大幅下降，这是美国绝对不愿看到的结果。同时，法德此次行动也是欧美间隙不断扩大的表现，也是对于当前美国政府所推行的“美国优先”政策的回击，这将会对美国政府继续推行“美国优先”政策造成不小的阻碍。美国很有可能会就此事与欧盟进行交锋，甚至有可能对欧盟进行制裁，但是这些举措也会使美国与欧盟渐行渐远，从而削弱美国在国际社会中的霸权地位。
对于俄罗斯、土耳其、伊朗这三个国家来说，它们都是近期遭受美国经济制裁的国家，而且三国自己也在探索、构建属于三国的独立支付体系。法德的行动在一定程度上会与这三国的行动遥相呼应，为三国自己的支付体系构建提供一定的助力。同时一旦法德成功构建自己的支付系统，则欧盟可以继续与这三国进行经济往来而不受美国对三国经济制裁的影响，这将极大地削弱美国经济制裁的效果，减轻俄、土、伊三国的压力。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由于近期欧盟国家企业在伊核问题升级后面临被迫退出伊朗市场的窘迫困境，如果法德能够建立新的国际支付系统，则可以让欧盟的相关企业躲过美国对伊朗的经济制裁，从而继续留在伊朗的国内市场中。也正因为如此，俄、土、伊三国中伊朗能够从法德此次行动中得到的潜在利益是最大的。
对于中国来说，虽然中国不是直接参与方，但是此次事件仍然对中国有着重要的意义。一方面，目前贸易摩擦不断，此刻法德宣布要打造其独立的国际支付系统，在一定程度上会转移美国的部分注意力，从而减轻中国方面所面临的压力。从俄、土、伊三国探索支付结算体系，再到法德创立新支付系统，美国不仅没能通过金融领域的制裁达到其想要的结果，反而使得各方另起炉灶，削弱了其在国际支付结算领域的霸权地位。这样的结果也许会使美国反思其部分制裁手段是否有效，降低了其再次使用相似手段的可能性，即使美国故技重演，通过在国际支付体系中设置阻碍来打击中国，法德此次的行动也可以为中国政府在应对策略的制定上提供参考借鉴。
另一方面，在人民币加入SDR（特别提款权）后，人民币的国际化水平不断提高，但是目前中国只有用于人民币支付结算的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并不拥有像SWIFT一样的综合性全球支付结算系统。此次法德的行动将给中国在未来建立属于自己的新型国际支付结算系统提供很好的经验和参考意义，比如建立中国-东盟区域性国际支付系统，从而推动人民币在国际化道路上走得更稳、更快、更远。
基于国际支付系统的复杂性及潜在的来自美国的阻碍，法德两国此次想要打造独立的国际支付系统不会是轻松的事。但机遇往往与风险同在，法德此次成功，将给当前的国际金融、经济和政治格局带来巨大的变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