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说纷纭和犹豫不决——德国抗疫战略的失败
《明镜》周刊网络版4月16日英文报导 作者马蒂亚斯•巴什（ Matthias Bartsch）等
来自德国黑森州的社民党联邦议院议员拉贝（Sascha Raabe）深知COVID-19的滋味。他在去年秋天染上了这种病，他说这种病 真的让他“昏迷了6天”。三个月后，他仍然不能正常感觉到口中的滋味，嗅觉也还没有恢复。拉贝并不能把病毒的危害降到最低。
尽管如此，这位52岁的议员并不打算在联邦议院下周投票时支持修改德国《流行病保护法》。他尤其对其中的一项措施感到困扰：宵禁。他认为，“晚上9点以后把人们关在家里 ”既不理智也不妥当。
这位社民党人并不是唯一对这项立法不满的人，这项立法是由同为社民党党员的奥拉夫•肖尔茨（Olaf Scholz）推动的。肖尔茨担任默克尔的副总理，也是他所在党派在今年秋季选举中竞争德国总理的候选人。在周二举行的社民党议院党团会议上，40多名议员讨论了默克尔及其内阁起草的这项立法，许多人都持否定态度。最后，党团领导层试图疏导党内同僚的愤怒，表示将在议院辩论该立法时寻求修改。
默克尔总理正在寻求联邦政府对德国遏制新冠疫情的措施进行更大的控制，实质上是寻求实施急刹车的法律权力。在德国的联邦制度下，各州负责决定和实施大部分此类措施。但近几个月来，默克尔与全国16个州的州长定期会晤，却未能在全国范围内实现对新冠疫情的统一应对。根据新规则，如果一个城市或地区的感染人数在7天内连续3天超过每10万居民100人感染的门槛，将适用联邦统一规则。规则还规定，私人会面时最多只能一人来自其他家庭，除了提供基本服务的商店外，所有商店都必须关门，晚上9点到凌晨5点将实行严格的宵禁。 根据立法草案，如果感染人数增长到每10万居民200人，学校将被要求关门，恢复远程和在线学习。公司也将被要求为员工提供快速新冠病毒抗原检测。
第三波疫情已经将我们国家牢牢地控制住了，”默克尔周二在内阁会议后说。“如果我们等到所有重症监护室的床位都被占用，那就太晚了。我们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不过，这正是德国现在面临的情景。这部法律并没有像默克尔政府中的一些人所希望的那样在一周内通过。现在，最快有可能在下周末德国联邦参议院会后通过，而联邦参议院也要批准这项措施，并将在下周五首先召开会议。
在通过之前，鉴于众多的关注和反对意见，立法也有可能被淡化。即使政府内部也正在进行法律评估，认为宵禁在法律上站不住脚。
“但如果我们现在在议院中降低措施，它们将不足以打破第三次波疫情的冲击，“社民党卫生专家卡尔•劳特巴赫（Karl Lauterbach）警告说——这种批评也是针对他自己的政党。“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晚了。”劳特巴赫说，鉴于感染和即将感染人数的上升，仅仅寄希望于立法是过于冒险的。“各州需要早点行动。”德国卫生部长延斯•施潘（Jens Spahn）周四也表达了类似的担忧。“我们不应该等到议院通过这项法律，”他说。
新的感染速度在复活节假期期间似乎稍微放缓，但自本周中期以来又急剧上升，周四新感染人数接近3万。
“现在重症监护室的压力真的很大，比如在科隆和波恩，他们真的是满员了。”科隆默海姆肺科医院的高级医师、德国内科重症监护和急诊医学协会主席克里斯蒂安•卡拉加尼蒂斯（Christian Karagiannidis）说。他预计在7到10天内“重症监护室的入住率将大幅增加”。他说，应该将病人从科隆和波恩地区转移到其他地区，以腾出床位。“但从下周开始的某个时间点，最终将不得不严格限制接触至少两周，以使病例量下降，” 卡拉加尼蒂斯说。
德国政府能否满足这一要求，是非常值得怀疑的。政治家们对计划中的 “联邦紧急刹车 ”的讨论需求有多大，在默克尔所在的保守派基督教民主联盟（CDU）及其巴伐利亚姊妹党基督教社会联盟（CSU）的一次会议上也可见一斑。虽然议员们已经花了三个半小时争论两党共同的总理候选人选，但他们又多花了两个小时对《流行病保护法》展开辩论。与会者形容这场辩论 “热闹非凡”，大家对该提案表达了“明显的不满”，而不仅仅是通常的反对意见。
甚至更倾向自由主义的议院党团成员也表达了担忧。批评的焦点集中在两点：一是采取紧急刹车措施纯粹取决于感染率，二是计划中的宵禁。与会者表示，就连议院党团主席拉尔夫•布林克豪斯（Ralph Brinkhaus）在发言中也不完全相信宵禁的作用。
反对派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更加明确。“自由民主党议院党团有一大堆严重的顾虑，”议院中亲商的自由民主党资深党员马可•布施曼（Marco Buschmann）说。他也批评紧急刹车 “完全与感染率挂钩”。他认为，还应该考虑其他因素，如可提供的重症监护病床数量和疫情的性质。此外，他说，宵禁被认为对防治疫情无效。“如果法案没有实质性的修改，自民党议院党团将不会同意修改《流行病保护法》。”
总体上支持政府抗击疫情政策的绿党也表示反对。绿党议院党团共同负责人卡特琳•戈林-艾卡德（Katrin Göring-Eckardt）表示，统一的全国性规则在原则上是合理的。“我们会同意一项我们认为能切实降低感染率的法案，但目前政府的提案并非如此。”绿党认为，这些限制是不恰当的，因为这对私人生活的限制太多，而对工作的限制太少。“针对工作岗位的约束性规则势在必行。只提供测试的义务是一种假象，它还不够深入。” 戈林-艾卡德认为。她说，学校也需要采取更多的措施，政府不能等到感染率达到200时才采取行动。“最迟从感染率100开始，就必须强制推行控制教室人数在一半以下、每周两次测试和口罩，要能从感染率50开始就更好了。感染率达到了50，就应该放弃面授教学。”
与此同时，左翼党也拒绝接受这项法律，因为这对他们来说太宽松了。“计划中的联邦紧急刹车实际上更像是踩了这一流行病的油门踏板，”该党负责人苏珊娜•赫尼希-威尔索（Susanne Hennig-Wellsow）说。罗伯特•科赫研究所（德国疾病控制中心）提出了一个阶段性的方法，并建议从感染率达到50以上开始采取强有力的行动。而联邦政府在做什么呢？它把这个数字增加到100，从而增加了病毒变体传播的空间。”
科学家们也对法案中的措施是否足以遏制病毒的传播产生了严重怀疑。“我们欢迎引入统一的规则，但这些规则不会帮什么大忙，”萨尔州大学进行建模分析的托尔斯腾•雷尔（Thorsten Lehr）说。“这些措施鼓励在已经失去控制的发病水平上采取冒险的举动，而且它们为时已晚。” 雷尔尤其批评涉及学校的规则。“我认为在如此高的感染率下开放学校是对仍未接种疫苗的孩子和家长不负责任的，”这位科学家说。
慕尼黑大学的病毒学家奥利弗•开普勒（Oliver Keppler）也表示，当感染率高于100时，让学校继续开放是没有意义的。而如果出于社会原因决定让学校继续开放，那就必须对私人接触者有更严格的规定来弥补。“宵禁是可以发挥作用的，其他国家的经验已经表明了这一点，” 开普勒说。
但禁止人们在晚上离开家门是最有争议的。批评者怀疑它对改变疫情根本没有什么作用。他们引用了气溶胶研究协会给联邦和州政府的一封公开信。“SARS-CoV-2病毒的传播几乎无一例外地发生在室内，”研究人员写道。“如果我们想控制住疫情，那么我们需要让人们意识到危险潜伏在室内。”
宵禁的支持者则指出，宵禁只是为了防止晚上在家中聚会和举办派对。同时，健康专家劳特巴赫也表示，如果人们在外面站得很近而且大声说话，就有可能被感染。
另一方面，批评者则表达了宪法方面的担忧。“我确信《流行病控制法》的修正案将受到挑战，尤其是宵禁的提法，”法律专家、雷根斯堡大学教授托尔斯腾•金格林（Thorsten Kingreen）说。“我们不知道联邦宪法法院究竟会如何裁决。但考虑到对基本权利侵犯的深度，我有宪法方面的担忧。”
默克尔的总理府内部也表达了法律上的担忧。不过，负责宪法问题的联邦内政部已经多次审查了内阁的立法草案。内政部长霍斯特•泽霍夫尔（Horst Seehofer）对《明镜》表示，“已经认定的法规毫无疑问是符合宪法的”。他说，法律专家得出的判断是明确的。他还说，宵禁不是为了追捕那些想在晚上出门遛狗的人。
但很少有人期望该法案能在不做修改的情况下获得议院通过。例如，社民党希望确保户外运动和儿童非接触性运动不受紧急刹车的影响，而政府联盟内部则认为宵禁的开始时间可能会推迟到晚上10点左右。
在默克尔的政府看来，不需要联邦参议院批准立法。但代表联邦各州的参议院可以提出反对意见。如果该机构对该法律进行表决，有几个州希望弃权，包括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巴伐利亚州和莱茵兰-法尔茨州，这些州的联合政府包含自民党或自由选民参。慕尼黑自由选民党的议院团体领袖弗洛里安•施特莱布尔（Florian Streibl）称，权力的转移是 “对各州议院的侮辱”，是 “抗击疫情的倒退”。
这种不满反映了许多州和地方政府的态度。他们以怀疑的态度看待权力向柏林的转移，认为地方上的疫情最好能在当地得到控制，来自首都的命令只会让人们更难接受规则。德国南部对州保持权利强势的支持尤为明显，但这不仅仅是南部的现象。
“德国比欧洲任何一个中央集权政府都能更好地度过这段时间，”基民盟的萨克森州州长米夏埃尔•克莱奇默（Michael Kretschmer）说。“如果16个州长讨论一个问题，比起在巴黎爱丽舍宫或华沙政府宫里，你更接近现实，得出一个平衡结果的可能性更大。” 克莱奇默认为，“真正需要做的是加强联邦制，而不是质疑它。”
许多州长办公室指出，计划中的紧急刹车条款在许多地方已经生效，而且已经在州长和总理的定期会议上做出了决定。以巴伐利亚州为例，几乎所有的地区都已经在晚上10点以后实行宵禁。 巴伐利亚州州长马库斯•索德认为，除了全国性的紧急刹车外，还需要做更多的工作来考虑如何控制第三波疫情。他认为主要责任还是在各州。
位于美因茨的莱茵兰-法尔茨州州长办公室甚至认为根本不需要新规定。社民党州长马璐•德雷尔（Malu Dreyer）说，在某些情况下，各州的规定比联邦政府的设想更为严格。例如，在她所在的州，感染率达到100是就要关闭校园。德雷尔还认为其他联邦提案值得商榷，比如一旦感染率达到100就关闭动物园，而室外的感染危险远远低于室内。而基民盟的黑森州州长沃尔克•布菲耶（Volker Bouffier）认为，草案对私人住宅内访客的限制既不符合宪法，也不符合治安规定。
那么，联邦法律是否会在生效前就成为一纸空文呢？
左翼党的波多•拉梅洛（Bodo Ramelow）是少数支持该法的州长之一。“一套统一的规则很重要，”这位图林根州政府首脑说。他说，这将意味着州领导不再需要与所有利益集团协商，这是向后者屈服。他以巴伐利亚州的索德为例：“他是第一个开放家装店的人。”
杜塞尔多夫大学宪法专家索菲•勋伯格（Sophie Schönberger）说，与州长和默克尔之间更不透明的会面相比，议院的透明程序 “更可取”。“希望联邦政府能够承担起这个责任，这不仅仅是一些一次性的行动。否则，权限关系将变得更加不透明。”
与此同时，尽管受到了大量的批评，但总理府仍在坚持这一计划。总理府官员也指出，某些州长或地方没有遵守与总理商定的规则。他们认为，鉴于新感染人数急剧上升，现在就需要采取行动。只有采取 “严厉的措施 ”才能取得效果。
不过要做到这一点，这些措施必须很快生效。而不是先当重症监护医生的世界末日警告成真。
